第二章-《利刃出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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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炊事班的厨房外,三个新兵正坐在马扎上削土豆皮。王艳兵一边发狠地削着手里的土豆,一边骂着胆小鬼。坐在对面的李二牛两手发抖地削着土豆。王艳兵又逮着李二牛的短处了:“你说你吧,你跑老末就老末吧,怎么还拉我一起垫背?就你要成绩,我不要成绩了?”

    “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没完啊?我不也一起吗?全连的成绩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成绩!再说,二牛已经很努力了,你还想怎么着?”何晨光噌地一下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就你这样的,你还来当哪门子的兵呀?!”王艳兵没完没了。李二牛看着远方,擦了擦眼泪,更咽着:“俺从小就想当兵……俺从小在农村长大,村里男娃长大了,最有出息的就是去当兵……俺村能出去当兵的,都是村干部的亲戚……俺家世代都是群众,也没人当过干部,就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……当兵这种事,俺想都不敢想……”王艳兵默默看着他,没吭声。李二牛接着说,“俺初中毕业了,就出去打工—在工地做小工,泥瓦小工。俺什么苦都能吃,就为了供俺妹妹读书……俺妹妹比俺小两岁,家里养不起俩学生的……”

    王艳兵抬起眼,看着李二牛,他没想到憨厚得有些傻的李二牛心里装着这么多事。

    “俺在饭店做小工、帮厨、打杂,啥都干过,还考了二级厨师证……俺妹妹上大学了,有了助学贷款,自己也会勤工俭学了……俺好像不知道该干什么了,一个大包袱卸掉了……这时候俺遇到一个人,他问俺想不想当兵……”李二牛擦着眼泪,“俺想……俺做梦都想……俺是个没出息的娃,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来部队穿两年军装,吃两年军粮,扛两年枪……等俺老了,还有个念想,指着照片跟俺孙子说,瞧,那是你爷,你爷那时候当兵站岗嘞!”李二牛的眼神中透着激动,摸出一张照片,“俺也可以跟翠芬说,俺现在当兵了,可以跟你爹提亲了……翠芬是俺对象,一个村的……”

    何晨光看看照片,上面是一个非常纯朴的农村女孩。王艳兵接过照片,默默地看着。李二牛擦了擦眼泪,笑着:“俺知道俺不如你们出色,但是如果真的打仗,俺……不会认熊的……相信俺,俺不是故意的……俺没见过坦克,没见过那世面……”李二牛泣不成声。何晨光听着,心里酸酸的。王艳兵站在旁边也不好受。李二牛低着头哭,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,接着又有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。李二牛抬眼,看着他们俩。

    “二牛,我们都是你的兄弟。”何晨光说。王艳兵看了看何晨光:“我跟你是,他跟你是,但我跟他可不是什么兄弟!”何晨光看了他一眼,苦笑:“看起来你真的很记仇!”

    “没啥好说的了,我跟你的事儿,跟他没关系。”王艳兵说。

    “只要你不再欺负二牛,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。”何晨光笑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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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天新兵们跑障碍,李二牛在后面等着,看得出他有点紧张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在他的两边,看着他笑笑。老黑在边上指挥:“下一组,去!”三人猛地冲了出去。不出意外,“咣当”一声,李二牛从障碍高墙上摔了下来。老黑的眉头挤成了一团:“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!是不是非得在上面挂块红烧肉你才能上去?”李二牛从地上爬起来:“不是,班长!”

    “给我上去!我要的不是在炊事班帮厨的,我要的是战士!”

    李二牛艰难地往上爬,但哧溜又往下滑了一段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在下面撑住他。何晨光咬着牙,使劲地托着他:“加油,二牛!”王艳兵也累得够呛:“你吃什么了?这么沉!”李二牛“啊”一声大喊,咬牙翻了过去。“继续!你们三个,算一个人的成绩!”老黑拿着训练本,头也不抬地说。后面的障碍李二牛又傻眼了。何晨光噌噌地上去,伸手抓住李二牛。王艳兵在下面托着他,骂道:“我跟你说,你真的该减肥了—上去!”李二牛又上去了,翻过后顺着绳子滑下,“咣当”一声落地。何晨光和王艳兵跳下去,带着李二牛继续前进。老黑在远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山地越野训练,新兵们穿着冬训服,全副武装,哗啦啦地跑过去。老黑站在山头看着。远处,何晨光和王艳兵用背包绳拉着李二牛,李二牛跑得跌跌撞撞,气喘吁吁:“别……别管俺了,俺不行了……”何晨光不说话,努力向前跑着。王艳兵咬牙切齿:“这要是在战场上,我就一枪毙了你,省得你废话!快!”李二牛拽着背包绳,跌跌撞撞地跑着。何晨光转过身,一把接过他的步枪:“给他轻装!”王艳兵恨得牙根痒痒:“上辈子欠你什么了?!”说着卸了李二牛的背囊扛着。

    刚跑到目的地,老黑黑着一张脸:“你们三个是在逛公园吗?!就是老太太,也能爬上来了!”三个人精疲力竭:“不是,班长!”老黑怒吼:“那就给我赶紧跑!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蠢的笨蛋!我要看看,三个月结束以后,你们是怎么以不及格的成绩被踢出铁拳团的!”何晨光和王艳兵二话不说,拉起李二牛就继续往前跑。

    下午,训练场的单杠前,新兵们轮流做引体向上。何晨光和王艳兵麻利地连续做着。轮到李二牛上杠,他舔舔嘴唇,上去了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关切地看着他。李二牛努力着,却怎么也起不来。老黑站在旁边问:“你难道一个都做不了吗?!”李二牛没回答,咬牙坚持着,但还是失败了。老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。李二牛彻底从单杠上栽下来。老黑看着地上的李二牛,再看看何晨光和王艳兵:“你们俩,帮他!”何晨光和王艳兵过来,扶起李二牛,李二牛内疚地看着他俩。王艳兵无奈地说:“起来吧!”李二牛抓住单杠,两个人在下面托着他。李二牛龇牙咧嘴,被扶着做引体向上。老黑看着这三人,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训练结束后,老黑去了新兵连连部。老黑一脸担心:“这样下去,何晨光和王艳兵的成绩都会不及格的。”龚箭看着成绩单,没说话。老黑接着说:“一个李二牛,会拖垮这两个新兵尖子的。”龚箭问他:“解放军只靠尖子打仗吗?”老黑啪地立正:“报告,不是!”

    “参军到部队的,除了个别的,譬如何晨光和王艳兵,其余大部分都不是年轻人当中的尖子。”老黑不说话,龚箭看着他,继续说,“你不用斟酌用词,我只是说实话。能在这群90后里面做佼佼者的,大部分都不在新兵连。来参军的,其实大部分都是失败者。”

    “失败者?”老黑不太明白。

    “对,失败者,青春期的失败者。他们在青春期,败给了其他小伙子。比他们出色的小伙子,大部分不在新兵连,而在大学校园,或者在国外的校园—这是全世界军队的共同情况。而我们部队就是一所大学校,这不是一句套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这些青春期的失败者,体会到成功的喜悦。这种成功,不一定是成为尖子,而是战胜自我。”

    “是,指导员!”

    “新兵连可以不出尖子,但是不能出现新的失败者。他们都很年轻,要让他们知道成功的快乐,学会战胜自我,成为强者。一支由能够战胜自我的小伙子组成的军队,才是不可战胜的军队!记住,一个人强不是强,再强也是只绵羊;全连强才是强,团结起来是群狼!”

    “指导员,我真的很佩服你!”老黑嘿嘿笑道。龚箭说道:“去做吧,我相信李二牛的成绩不会一直这么差的。”老黑立正敬礼,转身去了。

    夜晚,新兵连的宿舍一片安静,大家都睡了。何晨光被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吵醒,他看了看上铺,李二牛蒙着被子,微微抖动。何晨光拉了拉,被子捂得紧紧的,还在抖。何晨光用了用劲,慢慢拉开,李二牛的脸上满是眼泪。李二牛压抑着哭声:“俺没用……俺拖累你们俩了……”何晨光说:“别说胡话了,咱们是兄弟。”李二牛更内疚了:“俺真的想快点跑……”王艳兵从李二牛对面探头起来:“我说你们俩真能闹腾,大晚上的不睡觉,等着让班长练呢?”

    “艳兵,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老说对不起啊?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!我都没说啥,你有什么对不起的?”王艳兵说。

    “你们俩的成绩都被俺拖累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命,什么成绩不成绩的,哎!”王艳兵叹息。

    “实在不行,明天俺就自己退出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胡说!你忘了,翠芬还等着你的照片呢—穿着绿军装,扛着冲锋枪,保家卫国去站岗!”何晨光说。李二牛咬住嘴唇,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。王艳兵看了看两人:“你俩赶紧睡吧,想那么多没什么用。明天早点起来去跑步,每天多练练就行了。赶紧睡,赶紧睡,被发现就全完了。”何晨光拍拍李二牛:“睡吧,别听他胡说。训练方法要科学,循序渐进,按时起来就可以了。你现在已经比以前跑得快多了,对吧?”何晨光安慰他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李二牛咬住嘴唇,又蒙住被子。何晨光笑笑,下去了。

    清晨,铁拳团营地的国旗在风中飘舞。晨曦中,士兵吹响了军号,一切都井然有序。新兵宿舍里,士兵们纷纷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。王艳兵看了看四周:“哎?李二牛呢?!”何晨光起身,看见李二牛的床果然空着。

    山路上,李二牛气喘吁吁地在跑步。他穿着冬训服,戴着头盔,全副武装,背囊、沙袋背心、沙袋绑腿一个不少。李二牛咬牙:“坚持,坚持……坚持就是胜利……”何晨光和王艳兵看着李二牛孤独的身影,他仍顽强地跑着……新兵们默默地看着。王艳兵有些内疚。从此,李二牛每天都比其他人早起一个小时练习跑步。从此,再也没有人笑话他了。

    “一个新兵,身体素质不行,是很正常的事。只要他真的努力了,就不会有人嘲笑他。因为,他在一点一点地战胜自己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11

    坦克训练场上,李二牛紧张地趴在地上,坦克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李二牛急促地呼吸着,他的心跳有些快。何晨光在旁边鼓励他:“二牛,你没问题的!”李二牛点点头,他的鼻尖全是汗。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大,李二牛瞪大了眼,龇牙咧嘴。对面,王艳兵推着炊事班的板车冲了过来:“坦克来了!”—“啊!”李二牛尖叫着。王艳兵的板车从李二牛头上推了过去。“坦克”刚过去,一只大军靴踩在了李二牛的手指上。“啊啊啊啊—”李二牛一声惨叫。王艳兵转过身,纳闷儿:“啊?我没轧着他啊!”何晨光站起来,目瞪口呆:“你踩着他手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—疼死我了—”李二牛跳起来,朝王艳兵追过去。王艳兵掉头就跑,不住地道着歉。三个人在训练场上追打着,不知不觉中,他们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

    三天后,老黑带着新兵连来到坦克训练场,主战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惊天动地。李二牛趴在地上,满头是汗,呼吸急促。这次,龚箭亲自担任坦克驾驶员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训练场上的新兵们。何晨光和王艳兵在两侧,不住地叮嘱:“二牛,没问题的!”“我跟你说,二牛,一闭眼就过去了!”显然,李二牛听不到他们说话,他注视着前方,手指紧紧地扣住地面。老黑吆喝着:“你们两个,让开吧!”

    何晨光和王艳兵站起身,往后退去。李二牛趴在地上,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俩。何晨光和王艳兵竖起大拇指,李二牛含着眼泪,点点头。龚箭钻进坦克,换挡,坦克被发动起来。李二牛注视着前方,主战坦克卷着尘土,轰鸣着冲来。李二牛龇牙咧嘴:“啊—”坦克从他头上过去了,一片尘土飞扬。尘土渐散,却不见李二牛站起来。大家都傻眼了。龚箭停下坦克,跳出来,看着那片尘土,也呆住了。尘土还在飘舞,不见李二牛跳起来。

    “二牛—”何晨光大喊一声,冲过去,王艳兵也扑了上去。龚箭脸色发白:“快!救人!”何晨光和王艳兵跑进那团尘土中,李二牛还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他俩刚想救人,李二牛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:“哈哈哈!”两个人被吓了一跳,翻倒在地上。李二牛笑着,跑着:“哈哈哈,吓着你们了吧!”龚箭腿一软,一屁股坐在了坦克上,暴骂:“兔崽子,你差点儿要了老子的盒儿钱!”李二牛满脸是土,追逐着新兵们,欢笑着。

    老黑摘下帽子,擦汗,眨巴着眼骂:“差点儿就给我送到军事法庭了!”龚箭递给他水壶:“轮不到你,先抓的是我。”老黑喝了口水,还是惊魂未定:“指导员,我们成功了。”龚箭笑了:“是他们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看着那边欢呼着追逐着的新兵们,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那么朝气蓬勃。

    12

    群山深处,有隐约的枪声在响。射击场上,老兵们穿着07冬训迷彩战术背心正在进行射击训练。新兵们手持自动步枪,整齐地列队。老黑站在队列前,一声令下:“持枪!”唰—新兵们持枪在胸前。老黑站在他们面前,手持步枪在胸前:“这是我的枪……”

    新兵们开始宣誓:“这是我的枪!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!我将用我自己的生命,爱护我的枪!我与我的枪相依为命!世界上有很多枪,但是这支枪是我的!我和我的枪,是忠诚的共和国卫士!一旦有敌入侵,我将用我的枪反击,先敌开火,干净利索地干掉敌人!干掉敌人!干掉敌人!枪和战士的生命是一体,永远在一起!”

    宣誓结束,老黑放下步枪:“稍息!”新兵们持枪跨立,动作统一规范,与刚来时的样子有天壤之别。老黑问:“你们知道张桃芳是谁吗?”新兵们不吭声,老黑问:“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吗?”何晨光开口:“报告!”老黑说:“你知道?说说。”

    “张桃芳,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四军狙击手,在上甘岭阻击战中,毙敌二百一十四名,敌军敬畏地将其活动的区域称为狙击兵岭!”何晨光流利地回答。

    “不错。有谁知道向小平?”老黑又问。这次是王艳兵:“报告!”老黑说:“你说说。”

    “向小平,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七集团军狙击手,以三十一发子弹,毙敌三十名,重伤一名,被军委主席亲自授予战斗英雄称号!”王艳兵看看何晨光,眼带笑意。

    “不错,你的回答也正确。张桃芳、向小平这两名战士非常了不起,射击水平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。但是你们知道,他们是在哪里学的射击吗?”

    “报告!”李二牛喊。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,班长!”李二牛说。

    “非常好!标准答案,加十分!”老黑笑,李二牛也不好意思地笑了。老黑提高了声音:“你们的前辈,已经证明了解放军射手可以达到的战斗力!你们能不能达到这个高度?!”新兵们回答:“能,班长!”

    “没吃饱吗?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回答我?!”

    “能,班长!”新兵们怒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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